心花翩翩--
獎學金後，舒翼
──獻給老媽的通關密語
優婆夷戒子
阿蝶
前言：告白
親愛的老媽，很抱歉現在才敢寫信給您。
很久了，彼此心裡的結一直都在。這次返鄉，某日陪老爸去南平莊園時，他不經意地提到，您每次提到我都會哭，瞬間我也落淚了。我知道您依然沒諒解我的離職，並且以此為恥！甚至自認為在親友閭里間，抬不起頭來。您總說我讓您丟臉，所以便對於舊鄰的聚會，以及親戚的宴會，都儘量避免出席，省得被人問東問西或指指點點。在世人眼中，一個讀完國立大學與研究所的女孩子，擔任教職十一年後，竟毫無後悔地，拋棄眾人豔羨的鐵飯碗，一切歸零，從頭開始，北上寄人籬下般地當起學徒，應該是件莫名其妙的事情；而在您眼中，更是無稽的流浪、不長進，無責任感、尤其是──不孝！
到底該怎樣，才能讓您釋懷呢？
從小到大，總跟您無話不談。讀書時，我喜歡同班的誰，或跟同班的誰鬧彆扭，您都知道；教書後，哪個家長十分無理，哪個同事對我很好，您也明白。但，究竟是怎樣的因緣，讓原先心黏心的我們，就這樣漸行漸遠了呢？您一直是我心中的觀世音菩薩，所以，被您斥責、惹您傷心，其實我比誰都難過……。好希望您能接受現階段的我、我的選擇，以及我就讀的「學校」──法爾。可是您都不願意踏進四樓來。遺憾是真的有，但應當是我的問題吧！
當初我走得太決然，導致您的心也死了大半。是我辜負了您……
所以，如今就算我在工作時受了傷、學習時遇了挫折，我也不好跟您講，不只是怕您擔心，更重要的是，其實這樣的成長速度會更快、更多。您也許不知道，昔時在雙親羽翼下的稚兒，未受過風吹雨打，所以猶如溫室花朵，受不了摔；但現在，一人在外「求學」，早已變得更勇敢、更獨立、更懂事、更有能力。所以，離家四年後的此刻，想寫一篇「負笈實錄」獻給您，讓您知道我不是離經叛道、浪費生命、荒唐度日，而是孜孜矻矻在學習，努力充實自己，並期待能貢獻心力給更多的有情眾生。
所以，請您給我機會，也請您耐心讀完這封信。阿彌陀佛！
一、入學
從小我跟老哥都是外婆帶大的。她的形象，跟法爾的一位羅奶奶很像──和藹聰慧，且廚藝與女紅都一級棒。外婆是長年吃早齋的，而且午睡時，會在大眠床上教我們兄妹唸誦一些善歌，押韻、流暢、好記，然後沉沉睡去，令我酣夢甜甜。但好像是小學五年級時，外婆開始頻繁地住院、出院、住院。到有一段時間，家裡氣氛忽然怪怪的，空氣中還飄浮古怪的味道，雖然大人沒說出口，但一向直覺甚強的我，已知道是外婆「走了」！那時的您，格外憔悴，沒有胃口、沒有精神。至外婆出殯時，我跟著大人、表姊們，都哭得唏哩嘩啦，更別說是您。很久一段時間，您比往日沉默、憂傷。您的情緒一向都是寫在臉上的，包括日後老爸的「那件事」，您的喜怒哀愁也是如此鮮明。因此我知道，外婆的過世，對您打擊甚大；而我也是從這個起點，有點懵懂地明白了──親情與生命，都非永恆存在。
生死的課題，我也迷惘許久，這幾年尤其令人觳觫──教過的學生高職畢業後某日暴斃在家；溫婉美麗的隔鄰少婦因罹癌而過世；正值壯年的堂哥一夕間無預警地撒手人寰；鄰舍早上還在打掃的老爺爺下午已被搭建靈堂祭拜；同事兼好友的胞妹抗癌失敗而辭世；大學學妹與同學分別因積勞成疾與躁鬱纏身而猝死或自殺；校園重建時有一工人在工地失足墜地而喪命；乃至九二一大地震、SARS、大火，都會讓無數家庭天人永隔。我能為他們做什麼？生生死死所為何來？我的未來將否走上相同的道路？彼時，疑竇叢生卻沒人能告訴我答案。問過修學天師道的長輩、問過修持一貫道的高人、問過信奉基督教的同事、問過能起乩的仙姑、問過博學多聞的大學教授，都沒法獲得滿意的解釋，只好從書本去尋找。
很幸運，老爸書架上的佛書，以及往昔讀過的佛學概論，拋給了我非常重要的線索，等我循線查考一番後，佛菩薩安排我重逢了地藏王菩薩，並且認識了法爾，以及當時的張老師（現在是出家師父囉）。那時老媽您是無神論主義者，老爸則是持標準的儒家思想（自詡「敬鬼神而遠之」），所以對於我親近佛教與茹素，難免不以為然，但也沒有制止或出言反對。畢竟老媽此時已跟慈濟有緣，且那位我們一致認為非常棒的吳明鈺中醫師，也鼓勵我打坐吃素，認為可有益健康。所以，隨著茹素、靜坐、讀經、去台中班上課，此一歷程漸次開展，我也越來越有出世的情懷，愈能體察人生無常、苦、空、無我的義理。但這時日子依然渾渾噩噩，不曉得最終要朝哪裡走去，頂多知道自己已無結婚的打算。
2006年，咱家的寶貝誕生，竟發現腦內長了星狀細胞瘤，惡性，於是只能立即展開一連串化療與開刀的歷程，全家屢屢出入台大、榮總等大醫院。這也是讓老媽您非常痛苦的事情，不願對親族提起此事。這怪病說來蹊翹，怎麼剛出生的嬰兒就有惡性腦瘤？後來還會移轉到脊髓呢？得此罕見疾病的機率，比中「大樂透」還難，難怪老哥要自我解嘲：「真是中了大獎！」老媽您曾說：「別人的風涼話，才最叫人洩氣！尤其明明當了一輩子好人，卻要被旁人說是造了什麼孽云云。怎麼會是這個樣子？這有天理嗎？」該怎樣正視生命的脆弱？要如何解開心理的結？對此，我只能沉默以對，祈請佛菩薩加持，並且邀請兄嫂多做佛事、皈依佛門。就世間的角度來講，便稱為「盡人事、聽天命」吧。當時的老師，則講過一句耐人尋味的話：「小朋友前世也是修行人。」是呀，也許她是來示現人生的真諦給我們看，讓我們更用功哪！故我已漸能感受──因緣果報的真實不虛，以及廣結善緣的可貴了。感謝法爾的師長與師兄姐，在這過程一直幫了很多忙！
【2009-05-02小寶貝闔家出遊】
終於，在榮獲全國教師會頒贈的SUPER教師縣內首獎，也艱辛地讀畢了教學碩士班，亦教出了一批批還算明理懂事的學生之後，盱衡教育的大環境與自己的志願，我知道──該是換跑道的時候了！看過生離死別的撕裂，以及世間八法（利、衰、毀、譽、稱、譏、苦、樂）的危脆，我捫心自問：「如果只剩一年可活，會想繼續這樣過日子嗎？」答案是：「不！」所以，人生無常，不如歸去，回到佛法僧三寶的懷抱吧！是故，為了幫助自己與親人，我決定放下已不具意義的教職，改去台北習醫、學佛。此舉雖是對家人與同事投下威力甚大的震撼彈，但吾心無悔！寫信懇求法爾師長收留我，讓我在這裡掛單與學習，很幸運地，師長同意了。所以，就這樣「註冊入學」了！
二、上學
【2012-8-26 寶篋印法會】
大體而言，法爾是個佛教禪修中心，網路上非常知名，實際上乃是「麻雀雖小、五臟俱全」。我剛來的前幾個月，不是很適應，尤其要做、要學的事情，超乎想像非常多；偶爾返鄉，卻是萬分尷尬，無法跟您們聊到什麼話。如您們所見，最初半年，我的定位像似半工半讀的學徒，無薪；雖不至於從砍柴、挑水做起，但也是大大小小雜務都要會。感謝小蜜蜂學姐一路帶著我、指導我基本功，還有小蜻蜓同學、小瓢蟲同學在旁打氣。所以雖然鬧了不少糗事，但也安然度過。
後來，接受了「獎助學金」（薪水）後，冥冥之中，菩薩為了訓練我的獨立精神與抗壓性，便製造種種因緣，讓我無法再依賴學姐，而須獨力踏上更吃力的進階課程。至最近一年半，學習的科目變得更多、更雜，難度更高。迄今，四年了，這些往事都過去了，書篋滿滿，箇中點滴跟老媽您報告三天三夜也講不完，只好挑較重要的項目記述了。不算有趣，但實實在在。
必修科目──佛法五藏：經、律、論、般若、陀羅尼。
選修科目──總務科、藝能科、醫方科、社會科……等。
必修科目之佛法課程，因為對您來講太過遙遠，這裡暫不多談。平日則舉凡「打掃、收納、郵務、帳務、法規、修繕、採購、文書、出版、創作、廚藝、攝影、花藝、電腦軟硬體、法器梵唄、維生素、草藥、經絡穴位、推拿、針灸、按摩、動功、輔具運用、聯繫接洽、協辦活動、招待賓客、侍奉師長等」，都在學習清單之列。以上課程，有時是師長指導，有時是學長姐示範，有時也會有不認識的人冒出來現身說法，當然也有一些是要靠上網自修或暗自摸索的。
老爸有次跟我閒聊時，講述他的學思心路歷程是──「到如今，這番也無風雨也無晴，唯將一切過程都當成是學習」，很令我動容。因為有時我的情緒難免陷溺在人事糾葛或案牘勞形而心煩意亂，經他點醒才豁然明白：這不就是學習的初衷嗎！心胸放開，就會看見──「每件事、每個人，都有我能學習與借鏡的地方啊」！我不是為了工作而在法爾，乃是為了成長而來此「上學」的耶。
那該怎樣描述我的學習實況呢？沒有硬梆梆的教室環境，沒有講台與道貌岸然的授課老師，不用埋頭寫作業與考卷，找不到標準的課本可讀，所以就容我定義它為「過關式的尋寶歷險記」吧。我在這些平凡得不可思議的任務上，竟都不易達陣過關，可謂離奇了！關鍵在於，太多科目是資質駑鈍的我往昔未曾涉獵的，難怪屢屢GameOver。拿不到１００分也就算了，可憐的是──常不及格耶？
我最頭痛的一關，叫做「帳務」，３５分。
從小就是數字白癡，卻被派去算帳與記帳，難道真是菩薩的一番美意，要我學會從最深的淵上一躍而過？但我總是被上方的棘刺勾破衣裳而跌落！例如：暫付款與沖帳的邏輯，對我來講永遠是藤蔓一堆，理不清又剪不斷。專家見我總用文字意義去理解數字關聯，大概也只能搖頭稱嘆了。另外附加的小關卡，則是收據的整理與鍵入，對我來講，煞是耗時費力。所以到後來，乾脆自己學著建構一套方法，總算能勉強應付了。好笑的是，今年還被派去內政部開會研習，要把牽涉到法令層次的部分也搞懂，哇，吾所臨的淵可真越來越深哪！
走得益發順利的一關則是「郵務」，６０分。
感謝前人種樹，把試算表建置得綱舉目張、十分便利，我這後人，通常只要細心鍵入資料就可乘涼了。可惜事情一多且義工也忙時，我若要全部包辦就難免有些不耐煩。因為整體流程瑣碎不已：從起先的收到電子郵件、實體信件、劃撥資料，接著填寫收據單、鍵入個人資料，判讀應當寄發何種物品，附文告知對方注意事項等（因偶有人會欠資或索請已無的書），再來還要依序包裝，然後分送不同管道寄出。若對方沒收到或者資料不全，還要追蹤與通知。看來，這應當是在訓練我的耐煩之心吧？只好提醒自己，要真心祝福──每位寄信來的大德，都能收件愉快，與佛有緣。
再來堪稱「恐怖指數第一位」的關卡，是社會科，４０分。
別人一定覺得詫異：當老師這麼久的人，還會害怕聯絡、溝通、統籌？抱歉，自幼就生性內向，一碰到這些「人」的事情，根本就像面對獅子老虎，我若不跑，恐怕性命不保。畏首畏尾這毛病大概也不是這輩子才養成的。為何會怕「人」？大約是人心太複雜、太善變、太糾葛，所以讓我只能舉白旗投降。偏偏菩薩又一個勁兒把我推去磨練──要能在電話中各種問答上侃侃而談，要能在接待陌生人或新生時循循善導，要能在處理特定紛擾或締約時面面俱到，要能在報告場合中講演得頭頭是道，要能在協辦各項活動時條理分明、使令賓主盡歡。唉，這關能不能直接跳過啊？
【2012-07-28 師父專題演講--醫生不願公開的糖尿病療法】
我最喜歡的一關是藝能科，７５分。
因為這本來就是我較擅長或有興趣的領域。無論是圖文創作，或是廚藝、攝影、花藝、電腦，都能種瓜得瓜。雖然單一各項的成績並不出色，但整體表現還算及格。比如說：我沒啥機會下廚，但大致知道如何烹飪，也能簡單上菜。或者，常被叫去拍照，雖被調侃：「常常失焦、手震或漏拍重點」，但至少構圖準確、影像別致、主題豐富。再者，我的公文能力頗是欠缺，但若是生活風的文字創作則難不倒我。還有，法器、梵唄雖屬初學，故表現略嫌生疏與畏縮，但至少能抓到重點，知道該如何入手。要是天天只上這一門科目，該有多好啊！
【2012-10-12上慧下泰法師教講梵唄】
想要獨立出來介紹的是「插花」唷。跟在爾閑老師旁當學徒，真的能學到很多；另外我也從網路上的教學節目裡，掘獲諸多關於花藝的奧義。習花，啟迪我以不同角度省察世事與人情。「無常」無所不在──鮮潔芳香的花，一周後就成了令人掩鼻的堆肥。無論哪一種花，自有與眾不同的之處──插花者不應挑三揀四。群花在相異的排列組合當中，各有不同的味道。插花是很直觀的事，什麼人就插出什麼樣的花。但是越刻意想插好，結果反而越不如己意，因為太勉強了啊。所以我認為，花也是很有個性的唷！越是親近花，我越能懂得感恩與珍惜。每一朵花，都用她的生命在供養佛、供養法、供養僧、供養眾生。鬱鬱黃花，無非般若。花能治癒疑難雜症。縱使化為塵泥，她依然在綻放生命的力量，法性亦未曾消殞。總之，摩娑枝葉，就彷彿聽見他們的說法聲啊。
【2012-04-27 浴佛節前準備工作—插花組】
最後，既深邃又引人入勝的一關，當屬醫方科。無法評分。
因醫海汪洋，我尚在筏上，未見彼岸。在法爾能學到的重要主題，其一是維生素，其二是中草藥，其三是經絡、穴位，其四是針灸、刮痧，其五是按摩推拿，其餘尚有動功、輔具（綁帶、木棍、磁能產品）、心靈療法等，族繁不及備載耶。我很幸運，這一關裡遇到很多好老師，也學到很多。不過也是肇因於自己常有傷病，難免「三折肱成良醫」；有時則是要照顧病人，被迫進修，這才使得功力有所提昇。看！全身上下共幾處傷？銳物刺眼、玻璃割手、撞頭碰腦、摔膝跌腿，外加眼疾、牙痛、腹疼、失眠、喪心、大小感冒……，唉，在法爾四年受到的傷病，比我三十幾年來加總的傷還多。這只能用「離譜」二字形容吧。有次連師父都要狐疑：「妳怎麼連在自家走路都會摔倒啊？」因緣複雜，定力不足，我也只能苦笑了。反正，把自己當實驗白鼠，才知道哪種療效有用吧，哈！不過老媽您不用替我擔心，閩語有云：「打斷手骨顛倒勇」，可不是嗎！
三、測驗
【2011-11-19 苗栗大湖探路之旅--合照於法雲禪寺】
假若前面的「上學」是在迷宮中找到出口，那這邊所謂的「測驗」，就是會在迷宮中遇到火龍、滾石、陷阱、刀箭、殭屍等挑戰，極險、極傷、極厄！但若沒有這些砥礪，又怎能成熟、進步，由毛毛蟲蛻變成蝴蝶？
很喜歡 上道下證 法師的一篇文章，名為〈考古變今用──廣欽老和尚修行考題〉。講述老和尚「真的是一位教學的天才，他出考題都不必思議，都是在學生沒有準備當中，出臨時考題，如果不是時常把心放在佛道的人，就一定會考得哭哭啼啼的」。而四年過去了，回首在法爾的這段學習歷程，才恍悟－－我也被佛菩薩考過各式各樣的題目啊？這些測驗，現在也屢屢出現在學弟、學妹身上，講破了就不值一文錢；但是當初我之被考，可真是卯起來「貪、嗔、痴、慢、疑」卻不自覺咧，真是見笑了！為了給老媽您一個交代，我還是找出最具代表的幾本考卷來描述吧。這樣您就知道女兒的修行功力，是從「多麼菜」開始的。
首當其衝的是「火龍」題，主考：嗔。
我的身體敏感，心靈也敏感，所以誰在發火、誰在彆扭、誰在不爽、誰在暗潮洶湧，都能覺知。而自己雖然不是脾氣很大的人，但也不定時有負面情緒冒出作祟，所以裡應外合，遂使看似一顆小小的火種，遇到火爆的猛龍後，內心竟也嗔火燎原、焦灼暴躁、寢食難安。一年級時，面對暴龍，最常選擇的方式是逃避，躲到沒人的地方或書本中，委屈地自舔傷口。那時，每逢碰上這些阻逆──被前輩誤解、被師長教訓、被父母指責等，我都會陷溺在燒傷的情緒中，幾欲嚎哭。二年級時，我更發現，只要是不耐煩、不順心、四大不調時，定力就消失殆盡，原來，定力是假的啊！這顆心既不柔軟，更遑論做到「慈悲、安忍」耶。
三年級，自己也看不下去了，思索著：「我這麼容易受影響？到底該怎麼辦？」認真檢視問題根源時，發現一個有趣的對比。往昔教書時，遇到失控的學生，可以兇斥；遇到無理的家長，可以溝通；遇到難纏的同事，可以淡漠；遇到顢頇的長官，可以拂袖。這些火苗，我好像都有辦法對治；但為何我在進入修行的殿堂後，心中反而總有隱隱怒火伺機而發？為何外境一支火把，就可以把我燬得遍體傷疤？答案是──太旺、太近，無處躲藏！往昔在外面遇到火源，可以繞道而行；這裡，佛菩薩設下層層關卡，在每個要道都派遣火龍把守，除非我浴火重生，否則只能化為灰燼、隨風而逝。修行就是要斷除習氣，怎容我坐視不顧或繞道逃避？雖知「養虎（惡習）貽患」，實屬不智，但有時實在無能為力……。
四年級，仍苦思不出對應之道，乾脆來看看別人都怎麼做。這就更妙了。女同學多半是被火龍叼拋重修，鮮少看到順利馴龍過關的！（更離譜的是，有的還不知道自己已經站在火龍前考試了。）男同學則大多應付自如，除非習氣真的太重者。師長則有如哈利波特一書的那些學院導師們，含笑坐看火龍張牙舞爪。路人甲（各種因緣）則常被抓來充當臨時演員，不自覺地扮演激怒火龍的角色，然後就消失，留下關卡內的主角，靠自力與火龍（嗔心）奮戰。於是我恍然大悟：火龍只是一個幻象！而這個道理，居然花了我四年的光陰才理解！如今邁入五年級，我也被任命為學弟學妹火龍旁的「打仔」，偶爾跑跑龍套、搧風點火。但願他們也能照見五蘊皆空。而我也能別再被自心矇騙了。
其次，曾被碾得粉身碎骨的是「滾石」題，主考：疑。
肇因於「信心坍方」──對三寶（佛、法、僧）不夠虔敬，又在「課堂」上疑師、疑人、疑己、疑學；巨石紛紛滾落，砸得我鼻青臉腫，乾脆拔腿逃學。最不堪回首的一次，發生在二年級，師父出家與住院的前後。因為理想與現實無法兼顧，今昔轉變差異過劇，調適不及，我徹底崩壞！宛如迷途羔羊，驚惶失措，只能夜夜抱膝痛哭。幸好這段陰影已經走出來了，而且到四年級時，一次八關齋戒中，於拜懺的過程裡，釋放掉當初所有的情緒。如今，唯將巨石在心上砌成一座碑，誌念當初那場荒唐的「研磨」戲碼。
【2009-11-04攝於印度。老師當天將受出家戒，最後一次現在家居士相】
現在才知道，劇本是佛菩薩編寫的，而戲份是這樣鋪陳的──我會在行住坐臥中，先看到同儕、學姐的種種不是，再見到老師、校方的莫名過患，然後不斷懷疑自己的定位，繼而動搖本初的信念、誓願，乃至最終失去對三寶的信心。由於人性中五毒熾盛的緣故，這樣的劇本果真很容易讓初學者入戲太深；不過，這也是淘汰「不適任」行者的最佳策略吧？覺性、悟力高的行者，演到第一齣，台詞還沒出口，便已察覺異狀；但像我這種三流的角色，竟然演到第四幕才發現自己置身「楚門的世界」，實在有夠蹩腳。幸好我跟地藏王菩薩的緣夠深、夠重，才能在心靈受創、搖搖欲墜時，倚仗祂的慈燈指引，踽踽前行不退轉。
所以越是遇到考驗，越能測試出對三寶的信仰有多虔誠。滾石所要磨練的，正是堅定的信心。縱使信心之牆僅撞擊出一道縫隙，也會有各式各樣的碎碴兒可找。俗話總說：「疑心生暗鬼」，頗有幾分道理。放眼周遭的同參道友，依然在這關找碴、打滾者比比皆是。……老媽啊，抱歉我不方便舉什麼例子，以免撩撥太多是非；但是我想您懂。就像您曾在婚姻的路途上，也因猜忌而走得顛仆危顫，痛入骨髓！疑忌就像蟲蟻，能將團體嚙蝕得四分五裂、無復和合。所以現在我只要心內起疑，馬上對它抱持「疑情」，看看究竟是要測試我的什麼。一直記得經典上說過：「疑法，不能學得；疑師，不能敬順之；疑自，非學時。生此三疑，是障道之根本也。」若能踢開絆腳石（疑），相信學法之路會走得更順利了。
【2012-02-28八關齋戒圓滿合照】
第三類考題，須過五關斬六將的「陷阱」題，主考：貪。
凡人有的一切貪愛，我都俱足，差別只在程度之輕重罷了。因此這份試卷，考得格外怔忡、晦澀、悒鬱。曾經，每一大題的作答，都被打上紅叉叉，預示了躓踣的命運。當中又以「財色名食睡」，為最陰險的五關六將；若我拼鬥輸了，就成一輩子的階下囚，甚至性命不保。五關陷阱的共同點，都在於「十面埋伏、趁吾不備」，換句話說，我總在不知不覺中就繳了械、上了當：自以為沒動念、沒掛心，其實陷阱擺在眼前，一腳就踩進去……。歸類如下──
「流沙」陷阱：一旦對金錢產生執念，就被大將軍「財」給淹沒。
「獸夾」陷阱：只要對物欲任意放縱，就被二將軍「色」給鉗斃。
「蛛網」陷阱：倘若對讚譽陷入迷戀，就被三將軍「名」給纏喪。
「毒藥」陷阱：萬一對佳餚浮現渴求，就被四將軍「食」給蝕殞。
「海怪」陷阱：假定對寢息不斷耽溺，就被五將軍「睡」給吞噬。
再加上好逸惡勞與畏難苟安，終將被六將軍「懶」給徹底殲滅。
一年級時還不知道嚴重性，每天在這道題中吃香喝辣、睡眠縱意、苟且度日，當然一事無成。二年級就事態嚴重，每一關皆成甕中鱉，幾乎無顏見江東父老。三年級決心反擊，迄今五年級了，總算看到敵將的真面目！簡單講，我是從「食」這道陷阱入手，規定自己連續一年過午不食，目標：不做口腹之慾的奴隸。（感謝老媽您也欣見這樣的節制之舉，在我返鄉的時候也多所支持。）這過程中的煎熬、代價就不描述了，勝利的獎品是──能保持警覺，看透陷阱的蹤跡。雖然目前仍是愛吃、愛睡、愛放風、愛買物等，無法高唱凱旋之歌，但至少沒那樣糊里糊塗、貪戀成癖唷。所以如今看見某學弟正步我當初之後塵，還真是為他捏一把冷汗呀！
【2012-02-05 食席茶席一景】
第四大題，錐心刺骨之「刀箭」題，主考：慢。
當過老師的人，總有個職業通病──自以為是、好為人師。因此衍生而來的習氣就是：驕慢固執、剛愎自用，這一點在我身上也不例外。雖然鮮少顯露於外，但潛伏的嘀咕仍是浮動聯翩。佛菩薩當然曉得，所以會故意製造一些事端，讓我成了箭靶子，感受「亂箭穿心」的威力。一、二年級時，師長們就已連番修斲我，小從倒杯水、收被褥，大至發公函、辦理出國業務等，都有毛病可以劈砍。有一陣子連學姊也不落人後，屢屢用言詞鞭戮我，使我每天都哭著醒來。當時真的生活得很沮喪，常常自問：「到底我所為何來啊？」
何時才開始「由干戈化為玉帛」的呢？答案是：從「小烏龜菩薩」出現之後！她是一個身心靈都出現病症的人，當時我向師父發願，要照顧她到復原。很微妙的，心中只有他人時，「自己」就消失了。沒心思管自己，每天只擔心她──藥吃了沒？運動做了沒？佛前的功課做了沒？晚上沒偷偷跑出去吧？精神有沒有正常一些？我還打長途電話，詢問專業的同事，以及李醫師師兄。自己都覺得好笑：沒當過媽，怎麼像養了個小孩啊！對付心智如孩童的成人，當然不能事事都來硬的。藉此機緣，正好讓我的心更柔軟，也更明白「法無定法」，只有多學習、多請教、多嘗試，才能增長見聞與智慧，圓融處理很多事情；感謝學姊、前輩、師長們「金剛怒目」式的化導。
所以經歷「見山不是山」的階段後，我格外同情還在第一處「見山是山」的同學。他們縱使辦事能力奇佳，口才數一數二，但總不知道自己為何老是在道上「中箭落馬」，卻又因「我執」作祟，不屑請教師長、學長，當然就得繼續被回馬槍掃過，即使憤恨難平、心如刀割，還是得重複上演同樣的故事。此外，尚有這些類型──很會發表意見、很會挑剔別人、很會吐槽反駁、很會頤指氣使、很會孤高獨善、很會嗤鄙後輩、很會心懷成見、很會說長道短……等等的同學，都是菩薩口袋名單中欲以冷箭穿射的標靶。慢心障道？我只能祝福他們了。
最終是綿綿無盡的「殭屍」題，主考：痴。
九二一的隔年，死神曾從我身邊踩過。那年，與同事們去了趟九份二山，在回程的山間小徑，因迷路故，前座者都下車問路，剩我與另一位在後座，這時吉普車突然煞車失靈，開始往前滑動，但車門牢鎖、前座擋閉，根本無法及時跳車，眼看車體就要翻落山谷……。魂飛魄散、千鈞一髮之際，車身被兩棵檳榔樹箝住，救了我們一命！可是，活下來的結局卻是──有朝一日仍須死亡？老媽啊，到底人因何而生？又為何而死？起點至終點之間，又具有何意義？新聞中常看見「好人不長命，禍害遺千年」，又是什麼道理？
學佛之後我才曉得──「無明」是輪迴的根源；「不懂因果」則是無明的最大表徵。然而三世因果，多少人能窺得？正因如此，往往造了惡業卻不知；果報現起時，又不甘受報耶！世間人，多的是行屍走肉，卻渾無自覺；曾經，我也是當中的一員。痴病發作之時，猶如誤闖殭屍陣地，跟著鬧失心瘋：小從怠工倦學、變通力弱、昏昧頑固；大至持戒輕忽、誤判因果、造業無數。事後，總有此感觸：若無法走上覺悟之道，活人豈不是與死屍無異？甚至更糟！
在法爾，去過好幾次「助念法會」，無論是到醫院、喪宅、或殯儀館，結束後我都會有好幾天的不適（甚至多日臥床不起），不是因為心懷感傷或體力不濟，而是身心太「黏」，把醫院的病氣、喪宅的業氣、殯儀館的屍氣，通通攬來無法擺脫，真是夠受的；但是，愚痴比屍毒更厲害，它是一輩子的、如影隨形的、無法李代桃僵的。除非，能追隨佛陀的教誨，以戒得定、由定發慧，從聞思修入三摩地，「住於三摩地，觀想凝照，智慧明朗，才能斷除一切煩惱，而證得真理」。所以，這條路對我而言，是綿綿無盡的，也許連三大阿僧祇劫，都未必走得到終點！在法爾就學，我猶如學步中的娃兒，佛法皆從頭學起，不過至少已經知曉因緣果報的真諦囉！
【2012-09-25 蘇媽媽告別式法會，於台北市第一殯儀館】
通過重重關卡，通曉種種佛理，我益發明白──學佛是多麼幸福了，它能讓人能看透事相，解脫、自在、無執、無礙。若能臻此境地，我這破繭而出的蝴蝶，大約也能翩翩起舞了。
後話：準備專修……
【2012-10-27師父出家三周年聚餐】
最近，師父出家滿三周年，將要遠行度眾，我們多人也將一路跟隨。出門前夕，我特別想跟老媽您說說話，但又情怯不已。只好以筆代口，提起勇氣寫了這篇長文，默默寄給您。
佛在世時我沈淪，佛滅度後我出生；懺悔此身業障重，不見如來金色身。
張韶涵有首歌，〈隱形的翅膀〉，歌詞寫道：「每一次，都在徘徊孤單中堅強；每一次，就算很受傷也不閃淚光。我知道：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，帶我飛，飛過絕望。」我的這雙隱形翅膀，就是老爸與老媽！從前羽翼未豐，總是躲在您們的腋窩下撒嬌、取暖；現在，真正的翅膀已硬──面對過種種挫折，經歷過種種測驗，充實了各項軟技能，加強了一些智慧與定力，也領了三、四年的「獎學金」，應當可以展翅舒翼，外出翱翔了。
我多麼想好好「專修」，更上層樓，飛入更專業的修行之路啊！
古德云：「菩薩學處，當在五明學處。」想成為一位菩薩，必須通曉五門基本的學識。何謂五明？即聲明、工巧明、醫方明、因明、內明。我在法爾，所修、所學就是此道。但還是不夠，不夠啊！──萬事具備，只欠東風！老媽、老爸，相信您們看得懂表達的意思吧？「人身難得，是萬古一瞬的因緣；佛法難聞，是歷劫不遇的際會。錯過了，沒有人能承擔這份過失！」祈願您們，相信我的決定、接受我的請求。更感恩你們──把我撫育到這麼大，也讓我一直沒有後顧之憂；願我也能為您們做點什麼，並讓您們明白：學佛是如此的重要、如此的充實、如此的美好啊！
【大悲觀世音菩薩摩訶薩聖像】
謹以此篇「通關密語」，獻給阿蝶最摯愛的老媽！
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摩訶薩！
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摩訶薩！
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摩訶薩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