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花翩翩--
──記往生之旅，關於妳
阿蝶居士 2012.05.24
謝謝妳教了我許多事！昨晚，很想把妳寫成一首詩，心，卻沒來由地蒙上淡淡的霧氣。是因為最近接觸了另一場助念法會，所以讓我格外想起那年的妳，孤單躺在冰庫的抽屜內，裹在所謂的屍袋中。恬靜的妳，一向斯文優雅甚至逆來順受。因此猝然離世的訊息，反更燃起眾人的驚愕與嗟嘆。
最後一程，校內的好姊妹們不忍妳如此孤單，紛紛請假北上相陪；間接地，離職多年的我也來了，2011年3月8日午后，帶著若干必需品以及師父的叮囑，踏進妳牌位憩宿的寓所──萬安台北會館，距我工作的地方，只隔4個公車站牌；但我們的肉身，距離妳魂魄的棲處，又將是何等的遙遠？多位跟妳帶同屆年級的同事也到場，表情同樣凝重、陰鬱、沉痛。畢竟，妳太年輕了、走得太匆促了！望著妳倉皇無措的父親，以及哀慟逾恆的母親，獨有幾位與妳情同姊妹的同事，低聲安慰之外，其餘的人竟也只能垂手無語。唯有妳弟弟，強忍悲痛，穩穩撐持起裡裡外外大小事務：既要接待弔唁的遠客，或者囑託其他表親協辦雜事，又要交代禮儀公司相關庶務，還須安撫母親每次突如其來的哭嚎；其實，他比妳還年輕啊！
靈堂寧靜莊重，除了妳外，也祭奉其他許多逝者。牌位上方有妳的電子照片，比起紙張式的更立體、更清亮有神，據同事所言，這張是妳碩士畢業證書用的大頭照。同年剛從研究所畢業，竟也馬上從人間畢業，這速度未免太快！下面的方桌，擺滿了妳以往心愛的物品──畫筆、點心、花束，旁邊架上還擱了臉盆、毛巾，以及要供妳選用的衣裝。同事從學校搬來一箱一箱的紙鶴、星星、卡片、海報，說是學生們摺的、畫的。他們都想念妳，卻都不便來看妳，只好用這些物件傳遞最深的祝福，甚至有學生在卡片上祝禱：「願您能在天堂做最美的天使！」妳的隔壁，正巧是地藏王菩薩（我的偶像），祂確實在這裡，因此我來此處的第一個動作，就是對聖像頂禮三拜，同時跪地祈求祂能一路保護妳、加持妳。有菩薩在旁，也讓我心安不少。
下午的行程主要是「大體SPA」（相當於沐浴淨身）。弟弟問：「有誰方便陪同？」扣除──懷有身孕者、生肖沖煞者、適逢月事者、男性者、膽怯者、長輩者，已無剩多少人選，所以，我當仁不讓，隨行在側。一位禮儀公司人員，帶領弟弟、憶姊、純姊、我，上了廂型車，驅車前往對面的第一殯儀館，走入冰庫領出大體，再上車開往第二殯儀館。弟弟與兩位大姊坐在前頭，路上不斷回首呼喚妳的名字，並告訴妳：「上高架橋啦」、「下高架橋唷」、「快到了喔」、「準備下車囉」，怕妳迷路甚至跟丟。而我，獨坐在妳的大體旁，為妳結界後開始持誦佛號無間斷，並觀想妳的面容身軀都沐浴在金色佛光中。進到二殯時，磁場忽然顯得躁動……
車子直接駛至最角落一棟獨立的屋舍前。妳先被請入屋內，我默默安慰妳：「別怕，有地藏王菩薩陪著呢！」等候的同時，憶姊向妳弟介紹我，也談起妳們昔日在學校乃至相偕出遊的種種。此際已是初春，但四周非常冷、非常冷。不久，裡面一位女性工作人員出來講解與詢問，我們才了解整套流程。商議的結果，原先衣物全部火化掉，換上新帶來的整套衣裝（口袋內已裝入該有之物品）與鞋襪。而且將是化淡妝、秀髮放直、不戴太多飾物。SPA過程所使用的精油，憶姊也幫妳選了清新氣息的柑橘類，音樂則選用英文老歌。還特別交代他們可喚妳小名，並要體貼地告訴妳每個步驟，免得妳緊張。然後，我們四人，就被請進房內陪妳。工作人員貼心叮嚀：「過程中如果感到不舒服或承受不起，隨時可離開房間。」
整個場景令人聯想到〈送行者──禮儀師的樂章〉。工作人員先請我們就座，並且鞠躬致意，再來就是一連串繁複但溫柔的淨身儀式。眾人都能感覺妳在過程中漸漸放鬆。我自己則是眼觀鼻、鼻觀心，合掌默念佛號，以及遵照師父囑咐，默默向妳開示佛法。讀著妳的心念，我知道妳十分徬徨、十分難過，放不下身邊親友，舉步維艱。從未學佛的人，該如何接受自己「已經死亡」的事實？該如何面對「生離死別」的煎熬？很難，我知道，我也只比妳大一兩歲，懂得未必比妳多。但我是虔誠的佛弟子，相信佛陀所說的一切，也願意遵照佛陀的開示而行事。「面對無常」、「學會放下」，都是我們要努力的功課。妳教會了我前者，願我也能教會妳後者。
SPA到一個段落，執事者向家屬詢問，憶姊要求：能讓妳的容顏顯得自然。生前最後一刻，受盡反覆高燒不退的折磨，加上心臟痙攣的痛楚，讓妳的面部扭曲、牙關緊閉，聽說在此之前妳咬牙撐持、往返醫院卻無人聞問，準備要北上就醫了，卻在前一日於住宿處捨報，且無人知覺，此讓聞者事後聽了皆份外不捨！如果有個名詞來形容妳當時的狀況，就是「過勞」吧？假若，導師班學生都夠懂事些；假若，上級長官不會弱肉強食；假若，部分同事不曾無故刁難；假若，親人並非遠在他鄉；假若，好友可在百忙中撥空陪陪妳；是否，這齣心力交瘁的劇情就不會上演了？我曾請問師父，為何妳如此早逝？師父只淡淡回答：「緣盡。」所以，也許妳才是菩薩，用生命教導大家──今後當如何活、怎樣死、為何愛。正兀自揣想，大家就發現：妳的面目漸漸變得柔和，眼角眉梢嘴角淡淡寫著「釋懷」二字。
結束之際，化妝師要我們趨前，跟妳說說最後的話。輪到我時，我還先自我介紹一下，好似怕妳忘了我是誰，其實只是口拙吧。以「前同事」的身分在場，本身就很耐人尋味了，更別說是這樣的情境下相逢，我該說些什麼呢？感覺妳莞爾微笑等我出聲。可是等我講完後，憶姊竟然眼角泛著淚光要抱我……。其實我並未參悟真理，也尚未看透人生，我只是真切知道妳、我、大家的心聲，宣演之後再用佛法銷融諸疑義，所以，你們才能感到比較踏實、比較寬容、比較自在。西方淨土，真的存在。在法爾接受師父多年的訓練與薰陶，我對佛法已無一絲的懷疑，我只恨自己不夠聰慧，不夠伶牙，無法讓你們當下就能領悟真實的佛法。學佛者，只會越來越快樂，否則肯定是學錯了！學佛者，應該是智慧日益增長，否則肯定是學錯了！願大家都明白呵！
我們又被請到屋外，等候妳整裝。此時弟弟講起，在治喪契約上勾選的是「佛教方式」，我也才恍悟為何我會出現於此處。而且妳的好友憶姊是我的好友，我與她同樣都已離職，也各自覓得人生目標。這次正是她找我來協助你們。妳最後的旅程是被送來台北，而我本已在台北工作多年。所以，相逢於此，就是所謂的緣分吧？更或許是菩薩的安排，要我陪妳走這一程，讓妳教會我這些事──關於生與死的課題吧？猶憶初聞噩耗時，我曾請示過上師該怎麼做，他允許我幫妳在道場佛桌上安置一個超薦牌位，並在某日金剛經法會完結束回向給妳，他還指導我如何勸慰妳及妳的家人與朋友，以及指示我叮嚀妳弟弟去土城承天禪寺為妳「做七」，所以我慎重地作了以上這些事，希望能略盡棉薄之力。感謝道場師兄、師姐也幫了許多忙，替我張羅大悲水、護身符、金剛砂、午時水，讓我能順利全帶著去見你們。
回程，同樣的路線，同樣的作為，繼續為妳默持佛號。很抱歉我不是高僧大德，但至少是受過菩薩戒的三寶弟子，（所以觀想佛光加持時還算得力），希望妳能不被外界事物驚擾，希望妳能一切無礙、無憂無懼。進入冰庫再度驗明身分後，妳被推回原來的位置，大家悄聲對妳說：「明天見！」我則重新為妳結界，並祈請地藏王菩薩繼續守護妳。沿著一殯建物間的道路走出，弟弟突然轉頭指向右邊一棟高樓，說是明日骨灰罈會暫奉此處，又指向左手邊的○○廳，說它是明日辦理告別式的所在。出大門後，彼此分道揚鑣，因他說要去敲定骨灰罈的事宜。感覺他已經摸熟了此處的一切，真是難為他了！我們三人回到萬安會館三樓，只見妳媽媽仍在頻頻拭淚，爸爸則繼續發呆中，氣氛低迷。白髮人送黑髮人，多悲愴！
我隨著眾姊妹去下榻處check in，地址就在松江路293號康寧大廈11F-1，國際青年之家，是行前由姿姊上網查到與訂房的。憶姊也笑說，行前明知只有七人（請公假找代課，專程上台北陪伴全程者），卻只訂得到八人房，原來第八個人就是我啊！室內有一吊牌書寫「基督是我家之主」，附近可能有其護法神，因為氣場明顯不同，遂默默致意：「借住一宿」，腦中閃過這個詞──井水不犯河水。
安置行李、認識環境後，一行人便外出覓食。食席中，談起妳的過往種種，大家還是不捨……。
回到萬安會館，弟弟還在張羅瑣事、安撫媽媽，見到我們，也問起明日公祭時，校方北上代表出席者的人數等。我趁著空檔，跟妳媽媽小談一下，再來就進到待會要做法事的小廳堂，想先為妳誦部地藏經。
沒多久，一位尼眾法師也到場，熟練地拿出各式法器與經卷，還問了欲超薦者的名諱、亡故因由，以及陽上同輩親屬之姓名等，寫在疏文上。時辰將至，法師搖鈴率領弟弟下樓迎請牌位，表弟表妹手捧金童玉女等物，回到廳堂擺設妥當，開始擲銅錢詢問亡靈已否到場。不料怎樣都非「聖筊」，大家開始惶惑不安，追查之後才發現是有位表哥去辦事情尚未歸來。稍候片刻，頭七法會正式開始，主要是誦《大乘金剛般若寶懺》，從九點至十一點。不太記得完整經文，但都給我很熟悉的感覺，但在場有許多人是頭一遭誦讀，不太會念，所以我把音量稍微放大，讓場域音感飽和些。過程中縱使有些許感應，也是以「無相觀」觀之。會後，我趕緊把「金剛砂」交給弟弟，叮囑他務必於蓋棺前就放入棺木中。
法會結束時夜已深，一些同事須開車兼程南返，我們八人則繼續留在台北，伴妳。憶姊、錚姊、姿姊是妳最好的姊妹；純姊、英姊堪稱是妳同屆的戰友；鈴姊學習佛法較久，為人又熱心；媛姊雖已調校，但與我同是憶姊的好友，也都憐惜妳的遭遇。這一夜，我把護身符（五輪塔咒、佛頂尊勝陀羅尼、一切如來心秘密全身舍利寶篋印陀羅尼、月光菩薩相與咒）交給大家，並且回覆眾人的提問。大家也關切身懷六甲的姿姊有無不適。亦安慰錚姊，因生肖沖煞的緣故，使她雖身為妳最好的朋友，也是第一個發現妳往生的人，竟無法近距離陪著妳，但是相信妳不會介意，因為最真實的心意，彼此都瞭解。相對而言，那些虧欠妳的人，也應當受到不少良心的譴責與折磨吧！
睡睡醒醒間曙色已明，這一天，送行的日子！每踏往會館一步，心就沉重一分，因為周遭的哀傷與悲悽，一層濃過一層地襲捲而來，相信妳也有同感？先行在一樓等候會館開啟，然後就是弟弟與其他平輩的任務，迎妳入一殯的某廳堂。目睹妳父母哀痛欲絕卻無法跟在妳身後，讓我們都鼻酸。這段路，很近的距離，卻浸染很深的痛苦。廳堂很小，所以第一段的滿七法會與第二段的家祭儀式，我都沒進去陪妳，僅於法會當中站在門口跟著低聲唱頌，觀想虛空充滿佛菩薩的加持與衛祐，觀想妳的身相莊嚴殊勝、淨麗無比。此時，妳校內的同事也抵達了現場，由校長領眾，送妳最後一程。妳是歡欣的，卻又惆悵的；滿意的，卻又感慨萬千的。我懂！過往的種種，該如何讓它隨風而逝？因為我們都還在學習……
公祭時間到，不同的團體依序進場上香致意。我發現大部分都是跟妳的任教科目有關，有一些則是妳的同學、學生等。其中，唱名至妳的學校時，妳的情緒波瀾加大，相信妳的家人也是。待唱名過所有團體了，司儀請未唸到者入場，憶姊、媛姊、我，以及一些先前來不及跟上的人，通通到妳靈前致意，家屬則鞠躬答謝，我發現妳也在旁，時而悲、時而喜，看著這一切。也許，如何超越「陰陽永隔」的痛楚，是我們一生都要寫的考卷。緊接著，司儀說可以見妳最後一面，我在隊伍中緩緩前進，來到妳身旁時，看著妳的大體雖然已不是妳，但那將是世人的最後印象。謝謝妳邀請我參加妳的「畢業」典禮，我會記住這一刻，更會記住妳轉交給我的試題與解答。
妳的父母，在這一刻終於崩潰了！母親跌坐在地，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妳，喊出所有的悲悽、委屈、哀怨、痛心、憤怒……，不甘心妳在生前沒有受到充分公平的待遇；怨恨妳竟狠心拋下她就這麼走了；更擔憂妳一個女孩子，在路上將會走得多麼孤單寂寞；真的再也碰不到妳，無法聽見妳的笑聲，無法找妳訴說心事、分憂解勞。哭天搶地多希望能把妳喚回來。所有的情緒糾結在濃濃的淚水中化不開。只是，她看不見，妳哭得比她還傷心！我別過臉，不忍看這畫面，不忍告訴任何人。蓋棺之後，妳的父親，更需扮演一個傷神的角色──「以柺杖敲打棺木」，在民間習俗表徵「懲罰亡者之不孝，以示原諒，讓亡者安心離去」。真的就此安心了嗎？這時相信在場每個人都領悟一件事：「死亡終將到來」，無論自己的或親人的。但我們真的做好心理準備了嗎？很難，很難。
公祭結束後大家都散了，剩我們姊妹還有妳的一些昔日同窗與同輩親族，陪妳走最後的旅程──火化。搭上小巴士，朝二殯前進，路程不算遠，卻有一種離妳越來越遠的錯覺。下車後，由一位「師公」引導，先到大廳向妳牌位行禮如儀。現場出入的人群，多到超乎我的想像，原來，每天被送到這邊來的，竟是如此之多，而周邊之家屬群，也個個表情不同。面對生命的終點，怎樣才能從容自在？真的很難！我最害怕碰到的，是那種披麻戴孝兼之孝子孝女尖銳嗆哭的場面，太讓人對死亡恐怖了，這種「畢業典禮」會讓人不敢畢業……，生者痛而亡者苦啊！相較而言，我寧願聽到的，是在一片吉祥而柔和的誦經聲或念佛聲中，諸佛菩薩接引往生者回歸淨土，在淨土好好「留學」，學習當一個菩薩，學成後再駕返慈航，「迴入娑婆度有情」啊！但這要有多大的福報呢！
這讓我想起，曾經跟隨師父到別處超薦、助念的經驗，好想與妳分享。有證量的法師，是真的可以迎請諸佛菩薩超薦亡者，令其業障減低，進入比較圓滿的終程，那才是真正的「往生」而非「往死」啊！……「走囉！」鈴姊的招呼把我從沉思中喚醒。這才看見大家都跟著「師公」向外走去，我也連忙追上。左彎右拐，從側門出去就是辛亥路，超有名的「辛亥隧道」就在不遠處。望著來來往往的車輛，憶起舊日還住在台北時，最怕經過這裡，每次經過隧道都要用手遮住眼睛，不敢向車外張望，因為隧道口放眼望去，就是殯儀館與「夜總會」啊。但曾幾何時，我已經能夠正常出入喪事場合與大體周遭，竟而面無懼色了呢！是佛陀的智慧，指導我洞悉生命的本質；是佛菩薩的加持力，讓我能更勇於面對生命的真相吧？
停駐在小巷口，等候焚化妳的遺物與庫錢時，旁邊正是萬姓公一類的廟宇，已記不得這廟的正確名稱，但就是從這裡開始，我整個人非常非常不舒服。周遭彷彿籠罩著龐大的悲傷、恐懼、怨恨、妒忌、絕望，無數的幽魂湧成陰森的煞氣漩渦，要將路人吞噬。幸好廟旁還有守護神祇看守，不至於真的怎樣，但是我的敏感體質已經發出嚴重警訊，快吐了。趕緊雙手結連環扣印，默念地藏王菩薩的聖號，觀想四周佛光普照，總算好一些些。唉，從這冤魂亡靈的集散地穿過，我卻仍未學會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，等於考試又不及格了，真慘！領眾的「師公」仍一副怡然自得貌，想必他每日所做皆是此事，早已練就一番工夫了！（這位「師公」好像不是佛教僧侶，因為在一殯的公祭時，我還看見他穿著凡人衣裳；直到驅車至二殯火葬場，他已變裝成穿海青的「師公」囉！）
終於輪到我們燒遺物了，這燒物專用的庫房，其存在，也是不可說的秘密。「師公」指揮若定，先搖鈴唱念淒厲的曲腔來召魂，又叫我們排成一圈，拉起地上紅線，象徵把妳的金銀財寶、日常用物圈起來，不容旁人奪取。線界內燒的，統統歸妳所有，鞋襪、提包、證件、一疊又一疊的冥鈔、一件又一件的衣服，全都是妳媽媽叫弟弟要多準備著給妳用的。他們為此還曾經有所爭執。因為不能有金屬物品，否則燒化不掉會造成業者困擾。於是，媽媽想燒給妳的種種美美飾品，也只能通通退貨。我用心念告訴妳：「別怕東西多。如果真用不到，統統布施給眾生囉。」妳懂！黑而濃的煙霧直往上衝，倉庫內烈焰的溫度，已經高到足以把人給氣化蒸發。我也才突然明白，為何這位工作的小姐穿著如此清涼。她幫著從皮箱中扯出物品，再拋給另一位男士，擲甩入超高溫的倉庫中，周遭不時還要潑水以降低溫度。大家全程賣力喊妳的名，催促妳快來領庫錢，整個氣氛真的很激昂。
結束後搭車回火葬場，在休息區等候時辰到來。我也喝了從道場帶來的大悲水，並拿出「午時水」幫大家噴一噴，原先混亂、眩暈、欲嘔等不舒服感，也才消退許多。忽然又被催促：「要開始了！」匆匆下樓，轉進指定區才發現，這火葬場的樣貌跟我想像中的樣子，差了十萬八千里！鈴姊先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跟我介紹，待會兒會如何操作，然後又補充了一句，我才明白，原來，她亡故的摯親，以前就在這裡「走過」同樣的路線了。果真，讓我聯想到窯烤披薩……，工作人員啟動按鈕，軌道上的棺木就緩緩往高溫窯洞駛入，這時我們還要在遠處高聲呼喊，聲嘶力竭地叫妳：「快跑！趕快跑！」看著妳被推入火爐，瞬間灰飛煙滅，我壓抑數日的情緒，至此終於跨越臨界點，淚水噴湧而出。
終究會過去，一如出了隧道之後，就是遼闊的天地。我知道。但是這一刻，能否讓我靜靜地哭，再靜靜地想妳，然後再默默地看著妳轉身離去。妳是幸福的，先我們而走，所以，得到我們每個人的祝福；但妳也是殘忍的，把年邁的雙親留在世上，承受無與倫比的痛苦。妳母親甚至想要早點自我了斷，好跟妳一起走。我知道妳是無奈的，因為這一切並非出於妳的本意，也不是出於妳的安排。該怪命運嗎？還是埋怨造化弄人？或者，妳只是一朵輕巧的雲，無意間闖入山林，在水面留下倒影，何其無辜，又何其調皮。我永遠參不透所謂的三世因果，因此無法為妳的劇本寫下影評，但我希望妳能發大心，在接下來的旅程中，好好理清頭緒、好好學習佛法，努力成就自己。弟弟說，願意為妳到承天禪寺「做七」，妳一定要跟著去！在那裡的經文梵唄中，妳會聽明白：世事本然無常，唯有三寶可依靠；「解脫自在」並非白紙黑字，而是要自己去證到。對此，目前我仍只是個留級生，但我願意用畢生的精力來學習、來踐履。
是妳教會我──人生無常、珍惜當下，肉身不可靠，生命終將比紙薄。「死亡證明書」，只是代表另一個起點的開始。我攤開作業本，寫下「歡喜自在」四字，這是妳的畢業紀念冊，也是我當下的祝福。這幾晚，謝謝妳監督我寫下這篇功課，抱歉沒什麼動人的詩句，但仍希望妳讀得開懷！
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摩訶薩！
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摩訶薩！
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摩訶薩！